Ten Years - 2
我觉得2020年可能是我生命中最特别的一年。这里的特别不仅是因为疫情、因为中美摩擦、因为金星上可能会有生命。更是因为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发生了很多变化:
我们搬进了新家,我们花了很多的心思来整理和设计,最终的结果非常满意。
我们第一次一起回了我的老家,参加了表妹的婚礼。
我们开始一起研究做饭,虽然花样不多,但总算每天都能吃上自己煮的米。
从14年在网络上的第一次遇到到现在,我们步入了在一起的第七年。
站在2020年回过头来看我们一起经过的这六年,最大的感受还是从小时候开始直到现在都还在坚信那句话:未来是无法预测的。这里的无法不是说我can’t do this,而是未来确实是unpredictable的。
正如七年前的我想象不到七年后的现在我会在哪个城市做着什么事情一样。我小时候也很少去思考未来的事情。会去哪里上学、做什么样的工作、和怎样的人结婚。一方面是这个话题对那时小孩子一样的我来说确实太遥远了,全班六十多个人你只能得到工程师或者科学家的答案,另一方面是我从小被父母保护的太好,他们给了我远比同龄人富足得多的生活条件,帮我解决了很多本需要自己面对的事情。我只要在固定的赛道上只要努力奔跑就可以了。
这样的保护让我在进入大学之前都生活的幸福顺利。也让我在十年前刚刚步入大学校园时,对一切都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憧憬和盲目的自信。虽然胸无大志对未来毫无规划,目光短浅对自己的前途并不明朗,但却温水煮青蛙似的一点都不担心。丝毫不认为自己的吊儿郎当能带来什么严重的问题,终归是车道山前必会有路的。至少应该不会把我直挺挺的一锤子撂倒吧,我这么安慰自己。
但我确实没有意识到我的大学其实和我一样不切实际的盲目自信,他不知为何的把一个平庸的人录取了,放在一群优秀的人中间。这让这个平庸的人误以为自己和身边的同学一样优秀,直到被生活打了无数个闷棍之后才学会如何踏踏实实的做老实人。
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大三已经接近结束,太迟了。长时间连续的栽跟头让丝毫没有社会经验的我在放养式的校园里几乎丧失了任何的社会活动能力。无论是工作上的、生活上的、爱情上的、学习上的,还是最基本的为人处事亦或者就是写作业和考试这些简单直接的活动,我都在不停的栽跟头。这些跟头每天都在围攻和敲打着我。“我做不到” 这四个字就像苍蝇似的每天缠着我,从睁开眼到闭上眼,嗡嗡不止,直到我确实也几近变成了一只无头的苍蝇盲目乱撞。到了最后一年我几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每天过着时差颠倒的日子、饿了就去吃麦当劳、只要没有课就会在学校的cs lab躲到午夜不停刷新着SNS上的信息流、把作业拖到最后一天才开始做、考试拖到前一天晚上才开始预习、绩点不断走低、逐渐变成其他人嘴里不靠谱的人,逐渐感觉和这个世界疏远了起来拉开了距离。
这样depressing的日子像一座大山一样不断压在我的头顶,让人无法学习、无法呼吸、甚至觉得无法活下去。以致于我决定跑去以色列做半年的交流生,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彻底的封闭自己。当地人讲着听不懂的希伯来语、独自一人被学校安排在了其他院校的宿舍、坐在完全不是英语的讲授的课堂里,我成功的把自己封闭到了极致。即便认识了一些同是来自中国的朋友,但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在忙碌的事情大家也没有太多互相的交流,我也很“恰到好处”的不想去主动理他们,那半年每天就是把自己关在ee实验室最里面的角落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是的,我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要到了实验室门禁的权限)。白天我第一个来,打开走廊的灯;晚上我最后一个走,关掉走廊的灯;有的时候昏睡很多天不吃饭不出门;有的时候即便醒来了也躲在住的地方没日没夜的看番剧。那段日子我看了挺多番剧的,但都是让人感到难过的那种。
这样的封闭就这样不断在我的身上积累、繁殖、蔓延着,在我遇到子凌之前到达了顶峰。
毫不夸张的说,这些踩着一个又一个连续不断且深浅不一的挫折蹒跚走来的日子,像一座巨大的山压在我踟蹰前行的身体上,这样的stress and tension甚至早已让我丧失了选择的能力。现在再回头来看,我真的很感激那些苦日子里仍然愿意和我交流,仍然愿意和我讲我、听我吐苦水甚至把手递给我拉我一把的朋友们。没有你们我可能真的挺不过来,早早的把自己的生命潦草停留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上了。真的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愿意面对一个浑身恶臭的人,看着他双眼无神,听他说那些毫无意义的话。
就像很多人问我为什么毕业后选择来DJI一样,但其实我没有选这份工作,因为当时的我并没有任何的选择,是机缘巧合下硕哥把我一把捞了起来。
同样的,我毕业前半年几乎每周都会在沈老师办公室门口踌躇,想敲门问问,还招不招学生。但其实我从来没有敲下去。
因为我知道自己是literially没有选择的。不只是没有选项,而是丧失了做选择的能力。毫不夸张的说,当时的我丝毫选择不了命运,所有的事情都是命运自己做的安排,让无数事情在玄妙而精巧的不断衔接下发生,让这些事情选择了我。
其实我很想读PhD。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笑
那些depressing的日子为我织了一个茧,把我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把我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肆意发霉。
现在的我再回头翻看和子凌最开始聊天记录,还是会感动的突然想哭出来。因为她在和我刚开始相处的那几个月里面一直那么坚持,那么一点一点耐心的把我和自己的茧细心而又仔细的分剥开来。那个时候令人感到丧气和厌恶的我,就这么被子凌一点一点的从自己那个孤独的茧里面拽了出来,抱着她一起沐浴在阳光下。
那种感觉就像是溺水的人随着鼻腔和口鼻的剧痛决定已经全然放弃挣扎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把抓回到水面上,再一次看到太阳,大口的呼吸,感受活着的美好。
子凌问过我很多次我喜欢她什么,为什么想和她在一起。
其实这个问题我在之前其实一直没有想明白过,我说因为你善良、因为你温柔、因为我就是喜欢你。子凌不是很满意,我也不是。
于是乎这个问题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又想了三个月(这篇文章我也写了约莫三个多月,更正,现在已经是几近一年了,再更,现在已经是两年了,我们已经结婚了)。因为想不清楚,我也不想说我把这篇文章写完了。但在某天晚上我看着子凌背影的某一瞬间我突然一下子想明白了,那一瞬间我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边看着她的背影边在一旁流泪出来,我发现原因竟然这么简单:和子凌在一起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有事情做。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有活着的感觉。”
不管是被需要、还是在吵架、还是帮你把衣物规叠整齐、还是早上起来给你做早饭、还是听你发脾气、还是接你上下班、还是一起做家务。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就是想活着的,想认认真真的生活。这样的情绪是我之前弄丢了的,丢失了很久,我很怀念。以致于我觉得我遇到你就是因为上天看我过得太苦,不忍心,把你送到了我这里让我能继续踏踏实实认认真真有勇气的活下去。因为真的太巧了,过去毫无瓜葛也将来也不可能相遇的两条平行线,怎么就这么碰巧的在网上认识了,又这么碰巧的联系了起来,又碰巧互相喜欢。
我曾经对于这种基于无数严丝合缝环环相扣的巧合带来的命运感是不屑一顾的,直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感觉就像走钢丝一样。每一步都必须认真且严密才能到达某个设定的终点。如果稍微有那么一步走的和现在不一样,即便是多一厘米或者偏了一度,都有可能已经坠落到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了。
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是自己要坐火车去广州找子凌。那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段我每个月要从香港走到深圳,然后从罗湖坐动车去广州的日子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在深圳开始了工作,坐地铁到深圳北,再从深圳北坐高铁到广州南。
总是提前一个小时到车站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就是快到赶不上车了的点才决定出门,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要提前一天去火车站取纸质票的我那次就是没取,更不知道为什么慌慌张张跑到检票口的时候闸机恰好坏掉了,检票的大妈比我还要着急,看了一眼我的短信就放我过去了。但直到上车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我买错成了第二天的票。
在这一系列的过程中,但凡这些紧密相扣的巧合有一丝一毫的偏差,例如我早早到了车站售票员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检查我的购票短信,例如闸机没有坏我要刷身份证,例如我取了纸质车票,我在那个周末都见不到子凌了。
见不到那个把一味在命运的湖海中漂流到快要溺水的我一把抓出水面的子凌,那个让我能够离开水面张开嘴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的子凌。
很多人说羡慕我们的爱情,羡慕我们在一起六年,总问我说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如何开始的细节早已记不太清楚。但依稀记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早早在知乎上认识,那个时候子凌刚刚高考完,还没有确定最终去哪个学校,也就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后来确定来了中大之后聊天就多了起来。开学军训之后的某一天突然要了我的手机号码,说是要给我打电话。这么突如其来的要求我当下也是惊讶的不得了,但还是故作镇定的给了号码,也故意在通话的时候压低声音显得自己是个严肃认真的老实人。
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后来我开学了,那一天的画面我记忆特别清晰:前一天晚上我也是熬了夜,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舍友ep早早醒了,光着膀子坐在桌子前戴着耳机写作业,很贴心的没拉开我这半边的窗帘。我坐起来靠着桌子,嗓子特别渴。
“起来了?”
“起来了。”
但我第一件事还是伸手去拿手机。子凌在跟我说早安。ep把我这边的半个窗帘也拉开了,阳光撒了我满身满眼。
我揉着眼睛打了一行字,“要不要在一起呀”。
后面的记忆便模糊了,只记得没过多久便收到了子凌肯定的答复。
在这之后的第一个周六我就去了中大,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子凌穿了深色长裙配紫色无袖上衣。而我却鬼使神差的在30度的天气穿了一件非常厚的长外套又背了一个大包。装作又酷又成熟的样子佯装自然的抓起子凌的手就往校外走,丝毫不顾自己的手一直在出汗,又抖的要命。
就在这么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的尴尬气氛里,我就这么牵着子凌开始沿着马路走,一路直男似的不停在问“热不热”、“累不累”。直到中大旁边的一家椰子鸡店拯救了我。我说“我们在这吃个饭吧”,便一头扎了进去。假装自己经常来的样子跟服务员点菜。结果从没吃过椰子鸡的我连椰子水要单点都不知道,前前后后和服务员折腾了很多次。不过我后来再问子凌这段经历的时候。她说这些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我最后吃完突然闹了肚子,一个人跑到厕所蹲了半个小时才出来把她晾在位置上。她做了半天的心理斗争怀疑我是不是不想结账所以偷偷从后面跑了。
不过还好,我出来的时候子凌还在等我。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了四年的异地生活。
一开始我还在香港,子凌在广州。我一开始买广九线的车票往返两地,虽说方便,但车票价格不低、车次也少。后来城际列车开通之后便选择从罗湖坐动车组,虽然路上折腾了不少,但方便也快了很多:
从学校坐车到彩虹,地铁观塘线转东铁,一路上到罗湖,坐和谐号到东站,出来上地铁三号线,客村转八号线到中大。这样的线路我每个月都要走一两次。从冬天走到夏天,又从夏天走到冬天。我们一起坐游船,一起逛正佳广场,一起在晚上骑自行车,一起在酒店里面看非诚勿扰和极限挑战。
有一段时间我沉迷抓娃娃,每次出去都要抓好多娃娃回来,但又带不走,就全让子凌带回宿舍了。来来回回多少次,竟把子凌的床都塞满了。
后来我来了深圳,子凌还在广州。一开始还是我每次坐火车去广州,后来等我从公司合租的宿舍搬出来之后便成了子凌来深圳看我,我们从逛广州变成了逛深圳。后来养了我们的第一只猫,叫做翠翠,是一个大大咧咧总爱蹭人腿撒娇的加菲猫。翠翠一开始很粘我们,直到它来了之后的第一次过年我们把它自己锁在家里一周之后它就不太想搭理我们了。
再后来子凌毕业了,找了一份深圳的工作,搬来深圳我们一起住。我们也养了第二只猫,叫秀秀,是一只心思细腻得多的黏人金吉拉。中间搬了两次家,第二次是在去年,搬进我们自己的新家了。
其实这六年里面也有争吵。子凌是个内心很敏感的人,只要事情变得和她心里预期安排的不一样便会开始变的烦躁,会很感性的要把情绪释放出来才可以,不然长长不能平息。而我比较相反,我习惯于自己消化一些东西,而不是把情绪宣泄到外面,好或者不好都可以接受,开心还是难过都没有太大关系,这可能和我大学时候的经历有关。
所以虽然断断续续的也是有不开心的时刻,但我还是觉得我们挺互补的,我们就像彼此的海绵一样能吸走彼此不开心的情绪。因为我们能互相感受。我能感受到她为什么烦躁,她也能感受到我为什么会失落难过。
几年前我们一起看过一个日剧叫做《东京女子图鉴》,里面主人公说过一句话我一直印象深刻。“家里有两个人的时候,如果一件事情你不想去做,就意味着你很明确的再对另一个人说:这件事你来做。”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很多人说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非常开心,但是过日子过着过着就散了,有了琐事、有了琐事引起的不快、有了不快引起的争吵。这就是很自然的。就像是熵只会向上增长一样自然。日子不是只有开心的快乐的日子,还有苦日子、繁琐的日子,以及更多的:平凡普通的日子。
开心的快乐的日子让两个人彼此吸引,普通的日子让两个人渐渐疏离,再碰上各种繁琐日子中的繁琐日常,慢慢就散了。就像熵的降低需要主动去做功一样。桌子上的垃圾不会放着放着就没了,垃圾桶里的堆积也不会放着放着就空了。都是需要人去主动把这些琐碎的问题解决掉。看到了、收拾、再看到、再收拾。
我记得小时候父母教我做人做事上要能吃苦、要积极主动、要换位思考。当时我以为这些是教我在工作上怎么积极主动怎么与同事相处怎么把事情做成。可后面真的和子凌在一起了之后才发现,世界上的道理就那么多,他们都是相通的。经营一个公司是经营、经营一段生活也是经营,和同事的相处是相处、和家人的相处同样是相处。更何况是与你最爱的人一起经营两个人的生活。那就更要认真和积极去做了。
听过的道理无论大的小的一条一条的写出来都已经很多了:什么能吃苦、什么要主动、什么讲话不要用反问的语气、什么思考问题不要预设相对立场。是不是很熟悉?所以如果真的让我总结一条两人相处的道理,那我觉得就是认真。认真的去对待、认真的去相处、认真的去生活。
去年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七年,别人都说七年之痒,但我们却在这年决定去领了结婚证。没有办酒席、没有请朋友、没有很隆重的典礼、甚至双方家长到现在还没有见面。我们自己选了喜欢的戒指,我们找了摄影的跟拍,我们选了一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周六,在南山区的民政局领了证,在莲花山公园拍了一组纪念照。
有一个观点是,结婚是一件“小事”,我和子凌都很认同。不是说这件事情不严肃、不重要、不认真,婚姻确实是一件严肃的、重要的、认真的事情。而是说结婚这件事情与人生中的其他时刻相比并没有那么的特殊,没有什么光环把他要当成一个充满魔力的图腾来看待。它是一个结果,不是一个手段。我们不能说她结婚了就爱你了、不能说他结婚了就顾家了、不能说结婚了你们就不会再吵架了。不要把两个人能够认真相处下去的信心建立在“结婚”这么一个动作上,这个单纯的动作解决不了什么,也证明不了什么。
而恰恰应当是反过来:我们就是生活中最好的伴侣,结婚这件事情相比于我们人生中几十年的相处跨度来说就是其中一件再普通正常不过的某一个幸福时刻之一了。即便不办酒席、不请朋友、没有很隆重的典礼,这都不能否认我们我们相爱相处。
相处就是一日一年,积沙成塔,就是一点一滴,涓流汇海。你问我这是什么样子的感觉?我回答你,这是把手塞进装满大米的袋子里那一刻的感觉。
能相识/真是太好了
能在一起/好得像一个梦
而我愿意天天睡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