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n years - 1

Posted on August 24,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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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今天,2011的8月24日的早上,我从广州东站出了海关,第一次坐上了开往香港的广九线列车。

坐在列车上的我一路看着窗外,看着列车出了广州,又看着列车到了深圳,最后看着列车进入到香港的地界。

“这个地方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这是我在火车上对香港第一眼的印象。同样的铁路、同样的站台、同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唯一的不同就是南方的闷热像一个蒸笼似的,把从北方来的我严严实实热出了汗,离三层外三层。

列车到站,我和家人拖着坐了一宿卧铺带来的行李下了车,进入香港口岸。口岸有两个入口,一个是游客签通道,一个是逗留签通道。我独自拖着箱子排在了逗留签的队伍里面。

给证件,问话,“foggy dai hao” —— 用假期在新生群里面学到的粗劣口语回答着,同时又紧张的抿着嘴,生怕出了什么事情被挡在了口岸的另一侧。

入境事务处的工作人员没再问话,重重的盖了两个章,签了一行话,把证件递还给我,摆了摆手让我过去。

我一只手匆匆拉着箱子穿过人群,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证件,用眼睛撇到了上面多的几行描述:“授权就读于香港科技大学,逗留至2012-08-24”。就这样,我的大学生活匆匆的开始了,正如四年后的他草草结束一般,甚至没有留给我准备告别的时间。

过了关之后的记忆逐渐模糊,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达学校的,是坐地铁去了坑口还是去了彩虹,是转乘的大巴还是坐的小巴。在什么地方报的道,是怎么找到的宿舍,遇到了谁,说了什么话,怎么规整的行李,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最终忙完已是下午,不知道有电梯的我和父母顶着烈日一路走山路回到了学校的大门,告别他们,转身匆匆看了一眼atrium的火鸡,便着急的冲回宿舍准备后续的迎新活动去了。

这些细碎的事情在这四年中如涓涓细流般绵延不绝,我浸在其中。时隔多年,他们就像是童年夏日夜晚的蝈蝈,拼了命的叫。你知道他们在那,但就是找不着,你可以看到他们跳跃时候被月光拉长的身形,但你仔细翻过的每片叶子底下却一只都没有踪影。这些细碎的叫声有些我还能记得清楚,有些彻彻底底的忘了,有些还会在我夜深人静独自兀坐的时候突然冒出来在打上一个水花便又沉入了海底。

我只记得当大学四年开始的时候,作为一个小镇做题家的自己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其实并不够格。我没有任何独自谋生的经验,也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对万事万物不主动不积极,甚至连大学四年的目标都没有。很巧,科大也并不想教会我这些欠缺的道理,他默认你是一颗优秀的种子,直接给予你无限的土地和肥料,没有班级、没有辅导员、没有任何的指导、不教你如何生活甚至是生存,任你自由蜿蜒、无限生长。甚至连开学典礼都不是大家聚在一起参加。我是在入学的某一天突然走错了楼层,才发现竟是开学典礼的现场:校长在上面讲话,下面坐了几排人,前排是教授,后排稀稀拉拉的一些玩着手机的学生。这样懒散的无组织让我感到了非常的不适,趁着鼓掌的间隙跑了出来,站在LG3的阳台对着又热又闷的太阳大口喘着粗气。这样的入学对我而言就像是在水族馆里面生活了好几年的鱼突然的被扔进了大海。没有人跟你形容过大海的样子,更没有人主动教过你在大海里面要怎么生存,甚至于你还来不及知道大海是咸的,这里要怎么呼吸。这四年里面我无数次的怀疑是不是当时面试我的教授看走了眼,不小心给错了offer,我是一颗老歪脖子树,我不该出现着这样茂盛的热带丛林里。

当然,这是我的问题。

学校有很多公开的信息,也对新生准备了非常丰富的手册,每个事情不管是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都会有邮件。

去问,总会有答案;去查,也总会有结果。

终归还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做不到去问、去查、去主动,就像一条不会游泳的比目鱼只能沉在海底,一只眼睛看到太阳、看到他人、看到游起来的无限可能,另一只眼却只能看到没有尽头的黑暗和坚硬的土地。

十年后的今天我再回头看,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可以解决当时我所面临的困境,只能让时间解决一切。成长是需要一个过程,要自己体会、自己浸没、自己摸爬滚打,其他人可能拉你一次推你一把,但谁能保证每次都有恰好有人向你伸出手了呢。我是感谢这样的阶段的,只是这时间久了些,甚至比大学的四年还要久。但很庆幸最终自己还是走了出来。

我无数次的想过要不要写点什么总结一下,万一后人也会遇到,做个参考。但又无数次的打消了这样好为人师的想法。我想确实每个人都要经历过一次把自己浑身打碎又再拼接起来的自我拥抱,这是一件只有自己才能完成的事情,就像幼蝉脱壳,不能帮。即便我认认真真写了下来,这也是世界上无数鸡汤中的一碗。鸡汤有用吗?对写的人有用,对读的人就不一定了。人生不像打游戏,不会做了这样的主线,再配上那样的支线,就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结果。不然一个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便就可以按照父母的意志一步一步做好既定的事情,最终获得这样的诺贝尔奖、或者成为那样的首富。

这样的不确定于我而言才是人生最奇妙和吸引人的地方。但相似的是,每个人最终都会接纳自己,最终都会拥抱自己,最终都会和过去握手言和。可能有的人早一些,有的人迟一些。我觉得我很幸运,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二十岁左右的时候,这个时候有父母支持、有朋友搭手、有长辈关心、有人爱我。

这四年变了很多事情,像是我只坐了一次卧铺之后深圳北便通了高铁,像是b站最开始还需要往土豆传视频而现在土豆早就不见了,像是最开始用的iPhone 4而现在已经到了iPhone 12。很多很多。当然,也不只是这四年,从2011年到2021年的这十年,前四年横跨了我的大学时代,而后六年也记录了从我刚刚开始进入社会时候的懵懂到现在一点一点的变化,是迄今为止我人生中经历最多的十年。

我从年初开始其实就想写一点什么,但这半年过去了,除了第一段写了无数遍之外,正文的内容一个字都没有。你问我为什么,其实我也说不大上来,我总觉得还没想明白,日日的想、夜夜的想,想我要写点什么、要怎么写、要写给谁。

说来惭愧,当我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其实我也还没有想明白,因为我骨子里面其实是一个矫情的人。看过我文字的朋友们可能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写点什么可能就会矫情的要死,所以请原谅我一直无法落笔。我不想写成回忆录,因为我还太年轻,太不知轻重。也不想写成拍打着大腿痛心疾首似的教后人书,虽然大家总是对浪子回头的故事更感兴趣,但那样过于教条,过于好为人师,不好。可我却又无处安放我这心中细腻而浓烈的情感,于是只得像爬山一样,站在一个山丘回头看另一个山丘,回忆山谷泉水的甘甜、回忆山顶烈日的灼热、回忆一路遇到的人一路经历的事。

随着日子越过越多,我愈发的喜欢那句被人们引用烂了的话:“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出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我一直在想,人的成长究竟是因为一些事情发生而产生的突然的变化,还是只要放置在一个环境中就会自然而然的发生。前者阶越但离散,后者平稳且连续。具体一点:如果我想让我的后代像我一样拥有一些我自以为好的性格,我是不是让他做了哪些关键活动就可以了;或者如果我不希望他拥有怎么样我认为不好的习惯,是不是让他远离某些环境就可以了。

小时候的我偶尔会突然的冒出一种念头:“我在这瞬间长大了”。第一次有这样念头的时候还是在念初中,我记得很清楚某一天放学后我在校门外胡同口的杂志摊给还没上小学的表弟买了一本绘本。付完那笔巨款的一瞬间我心里面就冒出了这样的念头,甚是坚定,一路昂首挺胸的骑车回家。而现在的我更多的会把自己在人生尺度上的两个点拿出来仔细对比,例如现在的我和刚工作时候的我,努力却没办法坚定的指出是哪些事情或者哪些时刻的发生让这两个时间点的自己产生了不一样(变得更好了抑或者变得更差劲了)。因为两个时间点的中间好像就只充斥了各种普普通通细水长流的事情,他们不像买杂志这样宏伟,所以我难以用这样的细水长流说服自己究竟是怎样发生了成长。

于是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在这个胡同里我连自己是如何成为今天的自己都说不清楚。我并不能拍着胸脯自信的说,因为参与了哪个项目组,让我养成了怎么样好的性格。也不能娓娓道来和人讲,如果自己在大学时期不做哪些活动,就可以改掉现在什么不好的习惯。

这不像拼乐高:多了块什么,扣下来丢掉就可以。缺了块什么,拿过来补上就行。这就像是上帝掷骰子,你说不出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你想不明白这件事情是怎么决定的、你不理解为什么偏偏是你遇到了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每个选项看起来简简单单就像是正午的烈日一样普通、每个答案都让你觉得今天也是平淡无奇风平浪静的一天。但当你终于站到终点回头的时候,却又能发现所有的事情仿佛丝丝相扣,倘若只要有一件事情脱钩了,整个现状就会变成你完全无法预知和猜想的未知模样。

这大抵就是我这十年。有无意的事情,也有有意的事情;有想明白的事情,也有想不明白的事情;有百般不想发生的事情,也有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情。我在自己有限的认知里面并不能识别-提取-分析-聚类的把他们和今天的自己量化连接起来,但每一件事情却都又丝丝入扣,仿佛缺了哪一个都不行,缺了哪一个我都不会是现在的我了。

也许这就是人生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