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如意

Posted on February 6,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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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在1月1号元旦那天早上去世的。

奶奶走的时候我没有哭,我很平静的站在床边握紧她逐渐发凉的手。因为从奶奶去年诊断出结肠癌开始我就已经早早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了:人老了嘛,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但没想到这么突然,突然到是因为脑溢血而在冬至那天陷入了昏迷。

我买了12月30的票回去,下午到站,先去了医院。

奶奶就那么睡着了一样的躺在医院的床上,闭着眼睛,浑身滚烫,谁也叫不醒。因为脑溢血后遗症的原因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是很用力的想要继续活下去。但和父亲和爷爷我们都心知肚明:奶奶其实回不来了,只是还能以这样的状态撑着坚持多久的问题。但我们却又很默契的谁也不会和谁说这个事情,只是互相陪着,互相劝对方早点回去有自己在这里呆着。

那样的画面直到今天还仍然印在我的脑子里。我们三个在深夜围在奶奶病床旁。爷爷坐在一边,我坐在另一边,父亲站在爷爷身后。

爷爷握住奶奶的手,仍然热切并充满爱意的呼喊奶奶的名字,说着心里话。父亲拍着爷爷的肩膀,也在叫着妈妈,说孙子也回来了,睁开眼睛看看吧。

我在另一边握着奶奶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努力的憋着眼泪生怕自己一张嘴就哭了出来。

因为太绝望了。太绝望,太绝望,太绝望了。

深夜,安静,奶奶呼吸的声音,仪器滴答的声音,床尾小录音机里面不断播放着的佛经的声音。我们整个家的男人都围在奶奶身边,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只能在那里站着、坐着、徘徊着、走动着,等待没有人愿意提起的那最后一刻的来临。这种无力的绝望感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我的心底坠出了一个没有底的洞,让我喘不过气,让我睁不开眼。

我有时候会突然在生命中觉得自己隐约闻到了一股宿命的味道。我会想,是不是因为我回来了所以奶奶才走了。奶奶昏迷之后其实一直在等我,努力呼吸了一周,直到我回来站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她才放心的走了。不然为什么我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奶奶就走了。如果我不回来,奶奶会不会在这个世界上多停留一阵日子,甚至有一天其实能坚持到可以醒过来。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仔细去想过死亡到底是一瞬间的事情还是一个逐渐的过程。奶奶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小、仪器上显示的血压越来越低、手脚的温度也从滚烫变得开始发凉。奶奶是什么时候走的呢?我握着奶奶的手一直看向床尾,我总觉得会有一个瞬间我会看到些许模糊的影子突然和我们告别然后离开,我一刻都不敢眨眼,我好怕错过。

奶奶走之后我一直陪在爷爷身边,爷爷的眼睛看不见,我很担心大家都在忙着送奶奶走,忘记照顾爷爷。大家都在医院忙和的时候我领着爷爷先回了家。一路上爷爷都没说话,只是不停的在叹气,末了到了家,坐下,和我说了一句“人死如灯灭”,便开始摸着电话上的按键,从自己的记忆中回想起一个又一个奶奶朋友的同学的电话,打过去,跟对面告知奶奶离开的消息。

这太残忍了。

两天的守灵随后就是出殡。爷爷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留在了家里。出殡的时候爷爷坐在里屋握着手串,沉默,一言不发,低头,看不见表情。天还未亮,但时辰已经到了,和父母一起跪下最后磕头,我起身抱起奶奶的相片,转身,又回头,冲向里屋的方向,喊,“爷爷,我送奶奶走了!”,便大步而坚定的走向门外,去承担我作为一个孙子最后要承担的一段责任。出门的那一刻我看到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兀的从楼宇之间钻了出来,从过道的窗户里挤了进来,照在了我的脸上也照在了奶奶的相片上。那一刻我的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我分不清是阳光的刺眼还是内心的难过,但这眼泪直到回家都再没有停止过。

我从来不知道其实我的眼泪可以流的这么快。

但我其实一直没有哭出来,只是不停的在流泪。直到奶奶下葬完我回到深圳很多天之后,我在海底捞看到旁边有一桌人在过生日,我突然就哭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们在过生日我就突然很想奶奶。毫无征兆的、毫无缘由的,对奶奶的想念突然充满了我的整个胸腔,让我战栗收缩喘不过气来。

我好想奶奶啊,我对自己说。

我知道我还会有很多次的回家,但再怎么回去,都不会见到奶奶了,曾经很熟悉的事情,之后再也不会发生了,这可能就是想念的本质吧。

谢谢大鹏,你拍的真好。我想起了我的奶奶,我很想她,很想很想。